章三 顾时圆
上天怎么还提前来收他。
难道阎王觉得他己经接受这样逐渐病死的结局,便准备安排些能够让他惊恐万分在无尽求生欲里挣扎着死去的死法么?谢缺佯装咳嗽,掩嘴抬头,瞥向厨房挂在墙上的菜刀。
他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按在右手指骨上。
骨节错位的声音传来,压下了身体里叫嚣着的恐惧。
他到底还是个普通人,遇见这种事情再沉着冷静也终归会怕。
三二一。
拿刀,回身,闭眼,劈。
自我催眠着,他脚底猛然用力,谢缺和身后的黑影几乎同时动身,昏暗的视野剧烈晃动,在他抬起前探的手即将要拿下刀的瞬间,谢缺再没法前进一步。
他的腰身被一股力道死死拢住禁锢了。
背脊贴上身后人的胸腔,温热透过隆冬里厚重的衣服,让沁出的冷汗的身体突然踏实。
莫非不是报复社会随机杀人?
谢缺簇眉抬手,挣扎着想要将人肘开。
“别动,让我抱一下。”
耳边响起极其温柔的低语,摁住谢缺侧腰的手也在隐隐用力,他能够清晰察觉到身后人气息的颤抖,还有似乎想要搭在自己肩头却作罢般蹭了蹭发的脑袋。
明明只是一个尾随入室的犯罪分子,却又偏偏给他种久别重逢的冲动。
顾时圆。
声音不像,长相未知,但谢缺还是不自主的在脑中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不可能。
顾时圆己经死了。
是他亲手签的死亡证明,办的葬礼,摆的遗照上的香。
他甚至还能清晰的记得,在悬崖下乱石上几乎摔烂的那具尸体。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隆冬,低温将残躯保存的很好,没有腐烂,没有蚊虫,没有变成巨人观。
簿雪掩盖着烂泥般的躯体,而那个凹陷变形的头颅偏向一边,看着自己的眼睛无神空洞。
心跳漏了一拍,脑中一片空白。
身子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谢缺只觉耳鸣恶心,喘不上气。
他当天早上接到警局电话之后几乎是立刻叫司机带他过去,连晚上马上要上台的演唱会都不管不顾。
电话说,他男朋友失踪的案件定案了。
凶手自首,交代了作案的全部经过,是由于他当via梦男很多年,最近发现via有恋人之后幻想破灭,心生恶念,便跟踪那个人到这里,推下悬崖。
“…顾时圆?”
没有回应。
“顾时圆。”
记得当时,同行的几名警员拼了命都没能拉住他,乱石嶙峋的雪上,谢缺踉跄的跑向那具尸体,脖子上那条红色的围巾成为在死寂中的唯一亮色。
“顾时圆 ! ! ”不可能,顾时圆怎么会死。
他明明说了要陪自己过三十岁生日,要一起长命百岁,年年平安。
他怎么会死在自己的前面。
脚底一空,踝关节筋骨传来剧痛,突如其来的崴脚让谢缺身体完全失去平衡,狠狠的向前摔在了地上。
碎雪将指尖冻得通红,警察小跑赶到谢缺身边,将他扶起,但谢缺几乎失了神智,他不断的想要向前,嘴里呢喃着顾时圆的名字,声线颤抖。
挣脱的一瞬间,由于崴到的那只脚压根使不上劲,谢缺再次重重的摔回雪中。
胃里翻江倒海,生理性对于尸体的恶心让他撑着身子开始干呕,首到喉中呕出腥甜,双掌之间,雪中点砂。
那是他第一次咯血。
谢缺斜眼看了一会,抬起右手,狠狠的擦拭唇角,同时落下泪来。
世界陷入死寂,他连自己的呜咽都听不见。
但他依旧再一次的尝试站起来,往离自己只剩几米远的地方移动,可是身体太虚弱了,脚又刺骨的痛,只能狼狈的跌向前。
周而复始,一步一步。
雪地上被拖出一道痕,谢缺最后近几是爬到顾时圆旁边,全身战栗的伏在了尸体上。
…“不会伤害你的,闭眼。”
身后的陌生声音像是能够蛊惑他,谢缺眉睫颤抖着,抿紧苍白如纸的唇,最终听话的将双眼闭上。
是幻觉吗?
可是在这三年里,别说由于受打击过大而精神失常出现臆想,谢缺连梦都没有梦到过一次顾时圆。
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他的思念不够强烈,所以顾时圆才一次都不愿意入梦里去看他。
毕竟除了在悬崖底下见到顾时圆尸体的那次,他都没有为这件事哭过第二回。
明明顾时圆是他的恋人。
耳边传来轻笑,‘顾时圆’退后两步,将冰箱门合上,磁吸碰出的响动令谢缺猛得睁眼,回头看向那个期盼能够看到某个人的身影。
可瞳孔还未适应黑暗,眼前一片漆黑。
“着急什么,你希望看见谁?”
‘顾时圆’覆手捂住了谢缺的双眸,冰冷的触感贴在肌肤上,惹了水汽。
他轻轻叹着调侃,语气缱绻:“哭了?”
大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作安慰,令谢缺控制不住的心恸,面对‘顾时圆’的问题,他一时无言,哭也止不住。
见鬼。
自己不会是快要死了吧。
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就因为在华国还用美国时刻表吃药?
他今年才二十五。
“我还以为,要三十岁的时候才能见到你。”
谢缺的声音淡淡,要不是他真真切切的在流泪,‘顾时圆’都要觉得前者压根没受到什么影响,己经将那个人抛之脑后。
‘顾时圆’自嘲的摇了摇头,再抬眼时,己开始张嘴杜撰:“唉…本来确实要到那个时候才有可能跟你见面,但我临到桥头,又突然踌躇不前,你猜怎么着。”
悲伤的氛围碎掉了。
谢缺一片真心付之东流。
“…怎么着?”
他很给面子的顺着话问。
“我手里端着孟婆汤,想着喝下去就要忘光,一时间——很想听一个叫做…via的人弹吉他,然后就来了。”
‘顾时圆’踱步转了半圈,又绕回谢缺身后。
胡编乱造。
“先不说你三年便能排到孟婆汤转世,一届鬼魂,既不是中元也不是头七,三更半夜跑出来,难道也没判官拦你?”
“弹不弹。”
谢缺垂眼,抬手将捂住自己双眸的掌拿下:“知道了。”
他当然不会拒绝‘顾时圆’,就算整件事情细思极恐,可只要他自己装成傻子,一切都能顺水推舟。
眼睛己经习惯了黑暗。
他往前两步拿起放在入户墙边的吉他,拉开拉链将其取出来,俯身套上肩带。
而且即使声音完全不像,但这语气,说话的习惯,和只有他们两个心知肚明的秘密,叫谢缺无法不相信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就是死而复生的顾时圆。
从地狱里爬出来居然不先去寻仇,反而来找他调情。
顾时圆啊顾时圆。
心中腹诽,谢缺握着琴柄甫一回头。
厨房里却什么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