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刺耳的报警声尖锐地撕扯着空气,屏幕上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在88%的位置固执地闪烁着红光,旁边呼吸频率的数值飙升到了35次/分。
李秀珍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向上弓起,又重重落下,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呼吸机管道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她的脸憋成了酱紫色,布满老年斑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浑浊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嘴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吼,枯瘦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挠,指甲在床栏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按住!
小心管道!”
林修的声音斩断了报警声的喧嚣,带着一种战场指挥官般的冷硬。
他一步跨到床边,一手稳稳托住老人剧烈晃动的头部,防止气管插管移位,另一只手迅速探向颈动脉——搏动快得如同密集的鼓点。
护士小张和小刘立刻上前,小心而有力地按住老人挣扎的双肩和大腿。
“面罩高流量!
60%氧浓度!
快!”
林修语速极快,目光如炬扫过监护仪。
小刘迅速将原来的氧气面罩换成高流量装置,旋钮拧到最大,湿润的高浓度氧气带着嘶嘶声喷涌而出。
“***20mg静推!
现在!”
林修的命令紧随其后。
王梅己经推着治疗车冲了进来,麻利地撕开注射器包装,抽取药液,排尽空气,消毒,一针精准地扎入留置针接口,透明药液被快速推入静脉。
“床边胸片!
血气针!”
林修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他一边快速解开老人胸前的衣扣,将冰冷的听诊器胸件贴上去。
双肺底密集的湿啰音如同沸腾的水泡,几乎掩盖了心音。
他眉头紧锁,这是急性左心衰发作的典型体征,液体负荷过重淹没了肺泡。
“林医生,胸片机马上到!
血气针准备好了!”
另一个护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开放第二条静脉通路!
准备硝普钠微泵!
50mg配50ml NS,起始剂量0.5μg/kg/min!”
林修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准确。
他瞥了一眼监护仪,血压己经飙升到180/110mmHg,心脏不堪重负。
硝普钠是强力血管扩张剂,能快速减轻心脏前后负荷,是抢救急性左心衰的利器,但也需要极其精细的剂量控制。
病房里瞬间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微型战场。
护士们的身影穿梭,动作快而不乱:开放静脉通路,连接微泵管路,调试参数,准备血气分析用物。
床边X光机沉重的轱辘声由远及近。
王梅一边协助固定躁动的老人配合拍片,一边大声复述着林修的医嘱,确保无误。
***的利尿效果需要时间。
高流量氧气下,老人的血氧艰难地爬升到90%,但呼吸频率依旧居高不下,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肋间肌的剧烈凹陷和痛苦的***。
她的挣扎并未停止,力气大得惊人,眼神中的恐惧和混乱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燃烧。
“***!
1mg静推!
慢!”
林修果断下令。
***不仅能扩张静脉减轻心脏前负荷,更是缓解急性心衰带来的濒死性呼吸困难感和焦虑的强效药物。
小张立刻执行。
药液缓缓推入。
几秒钟后,老人剧烈的挣扎肉眼可见地减弱了一些,紧绷弓起的身体稍稍放松,陷入床垫。
急促的喘息声也略微平缓,但那深陷的眼窝里,恐惧并未消散,只是被药物暂时压制,蒙上了一层浑浊的雾气。
她不再抓挠,但枯瘦的手指依旧神经质地抽搐着,死死揪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像是困在噩梦深处无法挣脱的幼兽。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撞开!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凌乱、满面油汗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惊慌失措、手里还拎着保温桶的中年妇女。
是李秀珍老人的儿子和儿媳。
“妈!
妈你怎么了?!”
男人一眼看到病床上母亲痛苦抽搐的模样和周围严阵以待的医护人员,眼睛瞬间就红了,声音因为惊恐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往病床边冲。
“你们对我妈做了什么?!
她早上还好好的!”
“家属请退后!
不要干扰抢救!”
王梅立刻上前一步,伸开手臂拦住他,语气严厉。
小张也警惕地挡在了治疗车前面。
“退什么后!
那是我妈!”
男人情绪彻底失控,猛地推开王梅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王梅一个趔趄。
他像头发疯的公牛一样冲到床边,看着母亲涣散痛苦的眼神和监护仪上依旧刺目的警报,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离他最近的林修,一把抓住了林修白大褂的前襟!
“姓林的!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乱用药害我妈这样的?!
我告诉你,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他嘶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修脸上,手上青筋暴起,用力地摇晃着。
林修猝不及防,被拽得身体猛地一晃,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监护仪支架上,发出一声闷响。
后颈和背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眼前瞬间发黑,视野里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连续工作积累的疲惫和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猛地冲上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都窒了一下。
“放手!”
王梅和小张同时惊呼,扑上来想要拉开男人。
林修却猛地抬手,制止了她们。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剧烈的眩晕感。
他没有试图挣脱,只是用那双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此刻却异常沉静锐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迎视着男人疯狂的目光。
那目光像冰冷的锥子,穿透了对方的愤怒和恐惧。
“李先生,” 林修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刚才的撞击而有些微的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盖过了病房里所有的噪音,包括监护仪的报警,“你母亲是急性左心衰竭发作,随时有生命危险。
我们正在尽全力抢救。
你现在干扰治疗,就是在亲手害她。
松手,立刻。”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躲闪,只有属于医者的冷静、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不容亵渎的权威。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暴怒的男人头上。
男人被林修的眼神慑住了,抓着衣襟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力道。
他看看林修惨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又看看病床上依旧在痛苦呜咽的母亲,再看看周围护士们紧张而愤怒的脸,那股疯狂的劲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泄了下去,只剩下茫然和更深的恐惧。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老婆赶紧上前扶住他,眼泪也掉了下来。
林修这才挺首身体,后背的疼痛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但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白大褂,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目光重新投向监护仪和病床上的老人。
硝普钠的微泵己经开始运行,血压开始缓慢下降。
“血气结果出来立刻给我!”
他沉声命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拿起听诊器,再次俯身,仔细倾听老人的心肺音变化。
那专注的姿态,像一尊沉默而伤痕累累的守护神,将所有的疲惫和刚刚遭受的冲击都死死压在挺首的脊梁之下。
监护仪上,血氧的数字,在药物的作用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上爬升着:91%... 92%...